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_一个拍巴掌的男孩mdash;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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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拍巴掌的男孩mdash; (第6/6页)

的人,正好站在台子中段。戴面具的人在唱一种歌谣。

    面具不是孙悟空的,不是猪八戒的,是唐老鸭的。唐老鸭扁嘴巴里送出那一种歌谣:各父老各乡亲卫生纸卫生巾样样一块钱一斤男女老少个个要拉粪拉粪之后切切讲卫生莫为省钱次次用棍棍木棍棍竹片片匆匆刮屁眼哪晓得咯样真真最伤身最伤身最伤身快快讲卫生男孩子女孩子都围在边上看。全镇十岁以下的小孩都来了一般。电视里没有人戴着面具唱这么漂亮的歌,他的面具比正月里唱土地菩萨的人戴的还好看,一下他们就学会了这歌谣,哄笑着参差地跟着唱了。

    戴面具的人的脑壳随着他拍的节奏左右转动像老爷爷在读一本据说很好的书。那节奏是他的左手拍着右手一包好看的卫生巾时跳出来的。底下的小家伙们,戴面具的人边唱边想,小家伙的乐感可真好。阳光爬在脊背上时,他看见底下一片粉红色的牙床,好看得紧,可惜他们都不买卫生纸。

    为什么他停下不唱了呀?一个小女孩把小小手塞进比手更小的浅浅裤兜,好象那里很痒。但戴面具的人看见她踮起脚尖之后举起的手指里,是张十块的票子。票子像一面旗帜抖着。她的另外一只手的食指则指着他的脸,他诧异,就停下不唱了。

    我要那个,那个!她瞪大了眼,微微嘬嘴喊。她要什么?

    不怀好意的男孩立刻怪异地学起她的声音。他走近她。她脸已经通红,红得把眼睛也带红了。

    她要的是面具。把花五毛钱买来的塑料唐老鸭摘给他,无法要她的钱。一个原因是他身上虽然留足了车费,却已找不开女孩子的票子。

    看啊,女孩子提着面具欢跑远了,一群小孩一哄而散,就个男孩朝女孩子的唐老鸭追去。现在戴面具的人已经不是戴面具的人。他的脸在病后显得白,面具捂出的一层细汗开始走失于空中。令人意想不到的,他啪地拍了一巴掌,好象小孩子们的身影还留在原地,他要把他们拍散,好回家。

    他抬起手腕,按了一个按钮,电子表显示出日期:(1999)7月20日。

    抬起手腕的人就是我。我实在不想在荷香桥被小兰撞见,所以戴了面具,并欲盖弥彰地在叙述过程中使用一个第三人称代词。

    小兰在荷香桥开理发店已经两年了,娘告诉我的。她还以为我考上什么大学了,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那次在黄瓜冲放牛时我说的要娶她的鬼话?和玖的事情,村里只有娘知道。娘对爹说小哎怎么身体突然就不好了呢,连考试也不能考了,娘说小哎成绩这么好却撞上身体不行真是坏得不能再坏的运气,娘说要是没生病小哎早考上了啊,娘说哎,唉——娘说孩子他爹你看小哎前阵子拉得那么凶火,我还以为他要把命拉掉了呢。

    我怀疑娘在给我喝的药水中,加入了有助于泻肚子的东西。这样就使我看上去更像她说的那回事。爹也真的没问任何别的话,他只问我:吃不吃得消?

    我从荷香桥回到家里,看到娘正在准备一些东西。一沓纸钱,一把香,一堆鹅梨,几个水蜜桃。我说娘,口干死了,哪里来的桃子?

    娘说你吃个桃子吧,吃两个也要得。吃三个也要得,留下九个就行。娘说还有鹅梨,等我称一下你再吃,要留下六斤九两。

    我看一看娘,看一看纸钱,看一看香,问娘,今天是什么日子?

    娘说你这一段运气不好走,我明天带你去朝阳庵烧饿香。你吃了东西,把一身洗干净,把肚子拉干净,拆一包卫生纸来用,剩下的你也不要再去卖了,你给大奶奶送一包过去,给二奶奶送一包过去,给三奶奶送一包过去,给二娘也送一包过去。不要说是擦屁股用的,你说擦桌子呀,抹手呀,引火呀,塞脚趾头呀,都可以。还有几包留下家里用,明天路上也带一包。

    我这时已吃完一个桃子,扔下桃核的动作也完成了。我拍了两下巴掌把手上的残皮去掉,我说,娘,烧饿香呀?

    娘说恩。

    我说像大爷爷那样呀?

    娘说恩。

    大爷爷就是我爷爷的哥哥。大奶奶就是大爷爷的老婆。大奶奶有一年病得快死了,大爷爷就去南岳烧饿香。

    大爷爷给我爷爷托付了一些事情,就上路了。他拿了一条板凳,六斤九两鹅梨,九个水蜜桃,九寸纸钱,九十九根香,就上路了。每走一百步,大爷爷,就把小板凳放到地上,把膝盖靠上去,把头低下,双手合十但没有声音,朝南岳的方向拜一拜。他路上只能吃桃李果子只能喝井水,连米饭也不能吃,连包子也不能吃,更别提rou包子了。

    就这样走了五十九天之后,大爷爷跨回自己的家门。你认为他的健康状况如何呢?大爷爷其实跨进门槛时就已病倒。大奶奶的病好了,于是大奶奶经常扶他到坪里晒晒太阳。病了十九天,大爷爷死在床上。夏天的闷热的夜里,身躯就冷了。

    现在娘要带我去烧饿香吗?

    我这样想着大爷爷烧饿香的事。我记得朝阳庵比南岳近多了,但说起来也不算太近。我想着大爷爷死去的事,又想着第二天早上的事。夜翳大概就在那时四合,黑夜象握在手里,骑在胯下,又象拥抱着我咬着我。小兰,刘子子,玖突然都成了朝阳庵的菩萨,一个是王母娘娘,一个是灶王娘娘,一个是观音娘娘。而我的娘跪了好久才到斋巴岭。我忘了带板凳跪得两个膝盖都是血。我什么也看不清娘说小哎来娘领着你的手。娘把我手拉住要我朝那个黑黑的庵堂拜,我说我流血了娘你看,我说我今天才吃了一个桃子一个鹅梨我要先和玖去吃顿饭,娘说那我呢那我呢?你们吃饱了那我呢?我说娘你看那些人他们把手放到心口他们两个手贴在一起他们不是在拍巴掌吗拍了拍了还不把手分开还想把声音捂住,哈哈他们还想把声音捂住呢娘…

    …

    娘不在别处啊,娘就在我身边,娘在我耳边上使劲拍着巴掌。她的巴掌一点没有节奏感,搞不清她为什么有福气生出我这么个金贵崽。

    娘粗粗地说快起来快起来。娘说,快起来,小哎快起来,我们要烧饿香去,朝阳庵二十多里路,要走老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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