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作品精选_我的堂兄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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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堂兄 (第9/21页)

我了。我当时并不晓得爸爸mama为什么问得这么细,硬要问福哥同腊梅穿了衣服没有。过了些年我才晓得,我们乡下人以为撞见了男女之事会倒霉的,须得当着他们的面脱脱裤子才能消灾。乡下人把男女之事讲得隐晦,叫蛇相缚。

    “不准出去讲啊!”mama冷着脸。

    “我不讲。”

    “听到你在外头讲,打死你!”mama又说。

    “我不讲。”我低着头,就像做错了事。

    药磨好了,爸爸替我搽药,说:“六坨,以后要是看见男人和女人…没穿衣服…你就脱一下裤子,反身就跑,不要回头。”

    “我为什么要脱裤子?”我听得懵里懵懂。

    mama说:“听大人的,叫你脱,你就脱。俗话说,蛇相缚,快解裤!”

    七

    下午,祠堂里只有通哥和阳秋萍两个人排节目。其实他们是在编节目,我当时并不晓得这同排节目有什么不同。通哥哼着曲子,阳秋萍跳舞。阳秋萍跳着跳着,就笑了起来,笑得弯腰捶背的,说:“通哥,你还是拉二胡吧,你五音不全,你哼曲子我就跳不出了。”

    通哥抓耳挠腮的笑,拿起二胡,说:“曲子是我自…己编的,还说我五…音不全!”

    通哥拉着二胡,舌头就吐了出来,头不停地晃动。我觉得奇怪,通哥写毛笔字的时候吐舌头,拉二胡也吐舌头。突然,通哥停了二胡,走上前去,说:“这个动作要改…改。这…样,这样…好…些。”

    通哥比划几下,阳秋萍又笑了,说:“好了好了,你意思一下,我就懂了。你自家跳起来,丑死人了。”

    阳秋萍按照通哥的意思再跳,果然好看多了。真是怪事,曲子是通哥编的,他唱不好;舞也是通哥编的,他同样跳不好。

    日头快落山了,通哥说:“秋…萍,要…得了。晚上可…以排了,你来…教。”

    阳秋萍笑笑,说:“曲子和舞都是你编的,还是你教吧。”

    通哥说:“你要出…我…丑啊!你教…你教。”

    通哥那天发脾气,说不准小伢儿晚上去祠堂,哪里禁得住!晚上祠堂里照样尽是小伢儿,通哥最多大吼一声:“不…准吵!”因为结巴“不”字拖得老长,意外地增添了威严。

    我吃了晚饭,早早的跑到祠堂去了。有些小伢儿比我还早些,已在里面台上台下飞窜了。只是再也没见福哥和腊梅来过祠堂。

    通哥来得早,坐在那里独自拉二胡。他闭着眼睛,舌头吐出来,头一晃一晃的。他那样子很好玩,就有调皮的小伢儿站在他面前,学他的怪样子。通哥眼睛是闭着的,不晓得有人在学他。学他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在他面前站了一排,都闭着眼睛,吐着舌头,脑壳一晃一晃的。很快,没有人打打闹闹了,都学着通哥拉二胡。祠堂里突然安静下来,我晓得出麻烦了。通哥突然睁开眼睛,见几十个小伢儿在学他,一跳而起:“你们…少家…教的,不成…名堂了!”

    小伢儿一哄而散。通哥见我仍坐在他身边,没有学他,就指着其他小伢儿:“你们都…出去!六坨…一个人可…以在里面!”通哥cao起一根鼓捶,做出打人的样子。小伢儿像赶飞的小鸡崽,在祠堂里面乱窜了几圈,都跑出去了。

    通哥坐下来,问我:“六坨,你看见蛇…相缚了?”

    我说:“没有,我没看见。”

    “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讲没…事的。”通哥说。

    我说:“我mama不准我讲,要打人。”

    通哥就笑了,说:“是…啊,不…要讲,讲出去不…好。王连举不…管他,腊梅还要嫁…人的。”

    我听不懂,想着mama讲的那句话,就笑了起来,说:“蛇相缚,快解裤。”

    通哥说:“那是迷…信,没有那…回事。”

    我问:“那我今后要是看见蛇相缚,不用解裤?”

    “你相信就…解,不相…信就不解。”通哥像是没了兴趣,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又开始拉二胡。通哥像是刚才受了刺激,舌头也不吐,眼睛也不闭,头也不晃。可他拉着拉着,舌头又吐出来了,头也晃起来了,只是眼睛没有闭上。

    宣传队的人慢慢到齐了。突然,有人问我:“六坨,你看见蛇相缚了?”

    我立即红了脸,说:“没有,我没看见!”

    女的就躲得远远的抿嘴笑,男的全围过来问:“都说你看见了蛇相缚了,真的吗?”

    我说:“我没有看见!”

    通哥突然红了脸喊道:“好了!你们不…成名堂!六坨几…岁的人?你们问他这…种事!六坨,不理…他们!”

    他们都不好意思了,嘿嘿地笑。通哥喊道:“正经事…正经事!我们今日排个新…节目,叫…《捶秧舞》,再现我们农民…社员的劳动…场面。舞我和秋萍编…好了,她…来教!”

    阳秋萍说:“舞是通哥一个人编的,编得很有意思。我先跳一下。”

    通哥说:“大家边…跳边改,看看行…不行。”

    这时,mama突然来了,喊道:“六坨,回去!”

    我在外头玩,mama从来不会出来找我的。今日她找到祠堂来了,肯定有什么事了。我有些害怕,忙跟着mama走了。刚走出祠堂门,mama猛地揪了下我的耳朵,说:“你这耳朵就是不听话,回去整你的风。”

    我一路上心惊rou跳,真不晓得自家又闯了什么祸了。我从早上起床想起,就是想不起自家做了什么错事。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

    一进门,爸爸先扇过一耳光来,打得我晕头转向,我立即哭了。mama又在我屁股上加了几掌,嚷道:“哭哭哭,哭个死?叫你不要出去讲,你就是不听话!”

    “我讲什么了?”我边哭边问。

    mama说:“现在村里人都晓得你看见蛇相缚了!”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越发哭得厉害,大声喊道:“我又没有讲!我就是没有讲!”

    爸爸问:“你没有讲,人家怎么晓得的?”

    mama问:“有人问过你吗?”

    我说:“只有通哥问过。”

    mama又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mama不准我讲,要打人。”我哭泣着。

    爸爸怒道:“蠢猪!你不等于说了?”

    那个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着。我不停地流泪,冤枉死了。上回通哥同阳秋萍的事赖我说的,这回福哥同腊梅的事又赖我说的。我真的没有说过。我也不晓得说得说不得,只是怕挨打,就不敢说。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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