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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夕之间 (第13/16页)

以为你不谦虚。你要把经验说成做法,说我的做法主要是哪几条。”

    舒培德点头不止,说:“关科长说得对。你这么一点,我就通了。”

    舒培德确实一点即通。他不断地汇报,一而再,再而三,快训练成职业新闻发言人。他出现在桃岭的次数越发多了。陶凡对他客气起来,竟请他进书房坐过一次。全省发展私营企业研讨会上,舒培德作了书面发言。舒培德发言时,坐在主席台上的省委书记偏过头,同陶凡耳语了几句。两人都微笑着点了点头。眼尖的人看得出,省委书记很欣赏舒培德。私营企业主只要会来事,都会成为政协委员的。年底,舒培德也成了省政协委员。

    西州城里都在说,陶凡要上去了,说是任副省长。人们说省里工业搞不好,陶凡在西州抓私营企业有经验,想让他去管工业。老百姓习惯把升官的道理想得简单,以为上面再不启用陶凡说不过去了。好事者都问关隐达,陶书记真的会走吗?关隐达只是笑笑而已,不置可否。说陶凡要上去,不是头次了。这次却是真的。关隐达不久前随陶凡去了趟省委。省委书记同陶凡在办公室谈话,关隐达就在书记秘书那里坐着。这位秘书平时不怎么理人的,这回对他格外热情。其实每年年底,关隐达都要代陶书记去省城看望省委领导,送些土特产去,自然也要送给他们的司机和秘书。可这位省委书记的秘书,你再怎么送礼,他都是板着个脸。这回他却是笑容可掬,倒了茶过来,叫关隐达老弟。关隐达觉得奇怪,心想早几天听到的传闻可能是真的了。果然,这位秘书说:“关老弟,你也随陶书记调过来算了。”关隐达就笑,含糊了几句。

    关隐达年年去送礼,慢慢看出些道道来了。他发现别的地市委书记都是亲自带人去敲门,而西州却是地委办领导同关隐达去送礼。送的也只是西州土特产。难怪那位省委书记秘书怎么也没兴趣。关隐达便想陶书记只怕难得有所作为。有年关隐达去送礼,竟见张兆林的车也在省委大院里穿梭。原来张兆林每年开组织工作会议期间,都得在省里拜拜码头。省里的会都安排在年头年尾开,正是大家联络感情的好时机。古时候,冬天朝贡叫炭贡,夏天朝贡叫冰贡。如今不仅有炭贡、冰贡,还有病贡、喜贡、丧贡,等等。陶凡却是什么时候都不贡,就算年底派人送送土特产,也是迫不得已。这是西州多年的惯例,陶凡也不好不依。可是这早就落伍了。

    关隐达最怕的事,就是年底去省里进贡。不知要打多少电话,不知要约多少人,不知要托多少关系,有时躲在人家楼外不知要等候多久。真不是人做的事。像陶凡那种性格,怎么愿如此委屈?

    这次陶凡竟然也要上去了,出乎关隐达的意料。可是陶凡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带着关隐达一声不响往西州赶。用人的事,从开始有风声,到尘埃落定,总得一年半载的。空口说的还不算,硬要白纸黑字才作数。中间充满变数,说不定一夜之间,什么都落空了。莫说盘子里的鸭子会飞走,就算吃进口里的鸭子,有人要你吐出来,你不敢咽下去。一路上陶凡不怎么说话,闭着眼睛假寐。关隐达知道陶凡没睡着,却又不能说话,只好懒洋洋地看风景。

    消息本来早就在西州传开了。自从陶凡去了趟省城,关于他荣升的事就成了西州的热门话题。却没几个人敢在陶凡面前提这事,只是跑到他那里汇报的人越来越勤了。陶凡那里看不出什么变化,他从地委大院里走过,依然沉稳地踱着方步,目光深沉而辽远。人们碰见他,只会远远地点头致意,没敢随便上来握手。陶凡认为必要,他会主动同你握手。不然,你伸过手去,他要么装着没看见,要么淡淡地抬手同你搭一下就算了。

    张兆林的大背头梳得越来越光滑了。有人竟从他的发型看出明堂来,说他会接任地委书记。有些老干部闲着没事,就注意着晚上去谁家的人多。他们发现,最近天一渐黑,上张兆林家去的人比春节还多。这种迹象又反过来印证,陶凡真的要走了。

    人们总以为陶凡马上就会走了,可是迟迟不见有什么动静。直到年底省里开人大会前夕,人们才突然发现:陶凡上调的事其实早就黄了。省里确定的副省长候选人是外地区的地委书记。

    西州城又沸沸扬扬了。可是太刺耳的议论,关隐达是听不见的。有人同关隐达说起这事,很同情的样子:“陶书记太斯文了,不肯上去送礼。”关隐达便说:“陶书记是不准大家瞎说这事的。他说组织上安排干部,自有道理。若是按自己的意愿,谁都想当大官。”

    陶凡其实什么话也没说。关隐达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只是见他最近老爱写狂草。关隐达每日清早去接他,见他的几案上总是满纸的急风暴雨,酣畅淋漓。

    慢慢的,陶凡又开始写端重沉着的魏碑。关隐达心里有数,知道陶凡心里宁静些了。关隐达跟随陶凡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感情;又因为他喜欢陶陶,陶凡在他心目中就像父亲似的。关隐达在陶凡面前便越发细心,只想让陶凡畅快些。他有事没事,晚饭后都要去陶凡家。陶凡有时同他聊天,有时就独自呆在书房里。若是陶凡没空,关隐达就陪林姨说话,要么就帮着收拾庭院。庭院里栽着些花木,需要浇水、施肥、修剪。

    清净了些日子,忽然听得有人说,陶凡只怕要出事了。关隐达迟迟才听说这事,外面早说得有鼻有眼。说是陶凡同舒培德之间不干净。谁都知道陶凡从不在家接待客人的,只有舒培德上他家去就像走亲戚。

    关隐达没法将这事同陶凡说,只是干着急。他相信陶凡,知道这是谣言。但听凭谣言流传,只怕会影响陶凡的威信。

    有封群众来信,注明陶凡同志亲启,并在“亲启”二字上打个着重号。关隐达便将这信送给陶凡。陶凡看看信封,说:“不管亲启不亲启,你先看吧。”

    关隐达打开一看,脑子嗡嗡地响。这是封署名“老同志”的匿名信,批评陶凡贪污受贿,让过去信任他的老干部们痛心。信中说他当地委书记几年,业绩不错,群众有目共睹,但他私欲太重,不洁身自好,终究会沦为历史的罪人。措辞严厉,说是批评,其实是咒骂。

    关隐达本不想把这信交给陶凡,怕他难受。可是陶凡见他半天没回话,竟跑来问他:“小关,那信讲了什么重要事?”

    “胡说八道!”关隐达把信给了陶凡,就随他去了办公室。

    陶凡看完信,笑道:“你相信吗?”

    关隐达说:“没人相信的。”

    陶凡说:“说明有人开始弄明堂了。让他们弄去吧。舒培德就送我个砚台,我很喜欢。就算上面来人调查,我会如实汇报,但不会退回去。哪怕它是个文物,我想也值不了几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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